《执着的行吟》
易国华《与时光对坐》序
                      秋 白

                     （一）
        车行在库木塔格，大漠黄沙，茫茫无际。深秋的新疆鄯善，寂静辽阔，不断涌进眼帘的沙尔湖大戈壁，不断变幻图景的瀚海高天，带来强烈的穿越感觉。滴滴滴！手机提示声音响起，是好友国华的微信。
        “今夜的月亮好圆好亮/可惜你不能与我同赏/井下虽没有十五的月亮/但你在开采亿万个太阳/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阳/比天上的月亮更美更亮/今夜的月亮也许好圆好亮/可惜我不能与你同赏/天上的月亮虽然明亮/哪有善良的心灵透亮/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更美更亮”好温暖的文字，好熟悉的语境。国华在微信中注释：这首《中秋月》是1983年中秋写给妻子的一首习作，表达了煤矿工人朴实的情怀,现翻出来与亲们分享。
        时光流转，倒回在30年前。彼时，我刚满19岁，在东江边上，茂岭山下的宝源煤矿“开采光明”。国华是矿宣传科的新闻干事，大家公认的笔杆子，也是我们一班文学？青年的头。《中秋月》在当时的《资兴矿工报》刊登后，反响热烈。不多久就在矿区广为流传，很多小兄弟还能随口朗诵。
        一股热流突地从心底升腾，车窗外罗布泊吹来的凛冽寒风似乎也有了温度。在沙漠公路行驶的颠簸中我用颤抖的手给国华回信：三十多年前读过，今天读来依然打动。是的，恍若隔世，那种纯粹！我现在新疆，回味更觉悠长。
        岁月无痕，却在勾起记忆的一瞬间汹涌奔来。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整个80年代，是中国文学的繁荣时期，尤其是朦胧诗的异军突起，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尽管生活在贫瘠的矿山，但我们对文学梦的激情燃烧，近乎狂热。每天在繁重的矿井劳动后，一群热血青年聚在一起读书写诗谈文学，青葱岁月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国华长我8岁，在来矿山之前还担任过民办教师，发表过一些文学作品，明显的比我们沉稳持重。加上他文质彬彬的清秀，温文尔雅的性格，丰富的阅历和知识，每次聚会他都是颇具气场的带头大哥，宣传科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成了我们几乎每天必到的会所。他那样不厌其烦地为我们的习作谈意见，做修改，那样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地为我们讲故事，说感慨。虽然我们乡音各异，对文字的感受也各不相同，理解和表达的水平更参差不齐，但国华兄长式的包容和师长般的宽厚，以及他招牌式的微笑，是我们那帮人多年后的共同回忆。
        我的第一篇变成铅字的文章是国华数次润色后发表的，无法想象一个当年不满20岁的年轻人在书写了无数废纸后成功见报后的喜悦与激动，这也为我后来坚持30多年一直到今天还在以码字为业，与文字纠缠，奠定了第一块基石。不久，我也调入矿宣传科，与国华成了办公桌对坐的同事。工作中朝夕相处，穷困时相濡以沫，加班到通宵达旦，畅谈至东方既白，痛饮到酩酊大醉，落寞时相互抚慰，成功后开怀大笑。尤是琴台邮诗唱和，匡庐飞羽传书，彭城尺素寄语，那段岁月那段情，国华以良师益友的醇厚，对我的人生成长和文学创作，做了最初的酿造。
        30多年来，国华转换了多个岗位，担任过多个单位的党政领导，但他初衷不移，手中的笔始终在努力创作。公务再忙，诗心独守。红尘万丈，静处一隅。深沉的外表下是胸中丘壑，心底波澜。30年来，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行者，执着地唱着如歌的行板，与诗歌，与文学，与当年的梦想，相向而行，不离不弃。当厚厚的《与时光对坐》书稿摆在我面前时，我诚惶诚恐翻开的是光阴的刀雕斧凿，是岁月的金钩铁划，是国华一路走来的人生印迹，也是与他同时代的一代人的心路历程。30年，国华收获了沉甸甸的生活馈赠，也记取了他对时光无算的汗水付出和时光对他的慷慨回报。正如他的夫子自况：“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时光吟唱的凄美之歌/如果你将时光冷漠/你的梦想就会化作泡沫/如果你把时光蹉跎/你的心灵就会变成沙漠/如果你与时光对坐/你的世界就会孤独寂寞/如果你与时光默契合作/你的生命就会绽放花朵/如果你与时光牵手相约/你的人生就会一路欢歌”

                        （二）
       心底始终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洲，而不是荒凉的沙漠。我时刻悉心地珍爱着那封存于心的绵绵亲情、深深友情、悠悠乡愁、匆匆过往。《与时光对坐》里，国华把作品分为“诗垄新行”，“古韵新声”，“杨柳新枝”，“岭南新语”，四个章节，集中了他在新诗、旧体诗、歌词、散文等领域创作的成果。
         国华诗文最大的特点是情，这是贯穿全集的主线。血浓于水，情动于中，满纸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清代诗人袁枚说，诗者，人之性情也。近取诸身而足矣。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随园诗话》补遗卷一)袁枚主张作诗要本乎自己的真性情，抒发真实情感。创作时要独出新意，作品既要新鲜，同时又要自然有趣，确实这是写诗的要义。随园弟子半天下，好诗不过写性情。国华深谙其道，深得其旨。
        “我格外思念我的父亲/看到那巍巍的青山/就想起父亲那厚实的背影/那脊背曾承载着多少人生的艰辛/看到那浩淼的湖水/就想起父亲那宽阔的胸肌襟/那里曾蕴含多少人间大爱/曾蕴含多少绵绵亲情/抚摸着那风化的石纹/就想起父亲那深深的皱纹/那是沧桑留下痕迹/那是岁月走过约里程/疑望夜空的朗朗星辰/就想起父亲炯炯的眼神《在没有父亲的父亲节里》这是一种怎样的伤情啊，子欲养不亲不待！心中的酸楚和着血泪，汩汩直流，化在笔端几近字字泣声。也许是我也与国华一样，有着失怙之痛，首读此诗即是热泪盈眶，卷未掩面已湿。我把《与时光对坐》书稿送给我的朋友，作家、诗人俊明校阅，半个小时后他捧着书稿倚在我办公室门前，眼睛湿润，一脸动容地说：写得太感人了。我知道，俊明的父亲也是远去不久。诗的共鸣撞击了他灵魂深处的感动，轻易就触到了他的泪点。
       在时光里深情的咏叹，国华且吟且歌，无不把“情”用到极致。“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母亲的笑脸/笫一次听到的声音/是母亲亲呢的呼唤/笫一次尝到的味道/是母亲乳汁的甘甜/第一次说出的语言/就选择了妈妈这个字眼/第一次地上蹒跚走/母亲把我小小手儿牵/第一次上学堂/灯下母亲把我书包连/笫一次出出乡关/母亲含泪送我十里远……”《我的笫一次》这是他对母爱的深深铭记。
       “相牵的手又要分离/孤独的日子已经来临/望着远去的列车/目中依稀着你的背影……想我了/你就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能照见我的身影/念你了/我就望望天上的星星/那是你默默含情的眼睛/梦中的相拥虽然虚拟/醒来时会湿润眼睛/心底的呼唤虽然遥远/相隔天涯的心会贴紧/万水千山不再是距离/地老天荒不再是传奇/经过红尘洗礼的两颗心/永远守望最美的风景”《送别》这是他对妻子的真情。国华伉俪情深，妻子贤淑能干。因为要去上海照顾孙儿，很长一段时期夫妻两地分居。借诗寓情，以寄相思，在集子里多有情意绵绵的倾诉，十分动人。“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我的梦乡就会甘甜/长夜就会变得安暖/孤独也会悄悄走远/枕着你的名字入眠/心底就没有丝毫杂念/仿佛你就依偎在我身边/熟悉的气息氤氲我的心田/枕着你的名字入眠/就会忘却阻隔的遥远/或许在梦里心手相牵/呢喃细语爱意缠绵/也许你的名字/前世就录入了我的字典/今生伴随我的名字/行走在沧海桑田”国华的用情之深，情爱之浓，可见一斑。
        凸显在国华诗文里的还有感人至深的故乡情，桑梓情。乡愁如酒，醇香醉人。“故乡有条弯弯曲曲的河/穿过青山从我门前流过/—弯碧水总是那样清澈/鱼翔浅底映着白云朵朵/朵朵浪花都是动人故事/圈圈漪涟都是神奇传说/我曾在浪里将水戏/头顶荷叶追鸭鹅/我曾在水底把鱼摸/河里鱼虾认识我/故乡的小河哟/你可还能记得那个顽皮的我”鱼虾认亲，故土与游子有着天生的生命密码，留在血脉的基因是永远都抹不掉的。“故乡有条弯弯曲曲的河/绕过竹林从我门前流过/青石拱桥托起父辈梦想/柳岸渡口盼归盏盏鱼火/涓涓清流都是沧桑的泪/缓缓碧波都是幸福的歌”国华少小离家，乡情是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你我同一个时辰/降临在同一个山村/曾在儿时的光阴里定格了一些烂漫的风景那天早晨/我跟着梦的脚步走出山村/而你却依然留在/那山间田地里扎根”《故乡的老庚》“你可记得/曾丢失在你记忆里的/那杆挥舞季节的牛鞭/你可记得/我背着行囊/走出乡关的那个雨天/你可听见我在梦中/对你千百次的呼唤/你可懂得/游子的挂牵/永远守望在遥远的天边”《你可记得》在这些血性的字句里，深情款款的情结，刻骨铭心的依恋，分明是一颗游子滚烫的心在催开歌喉高八度地纵情放声。

                         （三）
        宋源在《环溪诗话》里说，“故诗有肌肤，有血脉，有骨胳，有精神。无肌肤则不全，无血脉则不通，无骨胳则不健， 无精神则不美，四者备，然后成诗”。诗是有生命的，而生命的全部含义在真诚。文如其人，读国华的诗文，如同与邻家哥哥对话，与知己好友聊天，没有半点掩饰，更没有矫揉造作。
       《与时光对坐》的最大基点是“真”。“每当我见到父老乡亲/总有人直呼我的乳名/那山一样的情意/那水一样的温馨/—个朴实的称呼，已融进我的灵魂”《乳名》在国华的作品中，这样袒露心胸，掏心掏肺的真挚，俯拾即是。“老屋那抹不掉的岁月/总在我梦里若隐若现/我仿佛又看到老屋顶那袅袅炊烟/我仿佛又看到奶奶那张没牙的笑脸/我仿佛又听到母亲哼着曲儿催我入眠/我仿佛又闻到柴火饭香味飘到我的鼻尖/如果梦境可以不醒/我宁可守侯到久远”《沦陷的老屋》这样的表白已经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诗人情感的流露了，而是一种发自作者灵魂的浩叹和对故乡，对家国无限真诚的承诺。
        言为心声，在诗歌面前，谁拥有真诚，谁就获得了“缪斯”的垂青，谁也就赢得了读者。国华怀揣真心，展现真我。真，为他的人格和作品做了最简单、最明亮的注解。
       “突如其来的野蛮与无知/从此剥夺了/我们守侯大山的神圣/从此剥夺了/我们呵护绿色的本能/我受不了让人窒息的都市/我厌恶那虚假变态的文明/我思念曾与我百年相守的大山/我渴望曾与我四季相依的云霞/我留恋曾与我朝夕相伴的小鸟/我期盼回归我钟爱的深山老林”《进城大树的告白》这可不单是一棵大树的自说自话，它隐含的人生寓意和观照的社会状态，是发人深思和意味深长的。国华用聚焦的特写镜头透视着这个多少有些“散光”的大千世界。我确信，国华已经站在精神和思想的制高点上，而这个制高点，是由一块一块真诚垒起的。对于人,真诚是一，种品质；而于诗歌,真诚会让人有阅读的冲动和足够的理由去包容。 
        国华的真，还表现在他对自己从事过的事业的无怨无悔。参加工作在煤矿，他曾经在矿井一线工作面当过采煤工人，即使在那样的“地层深处”他也是真诚感恩生活，真情讴歌矿山。“你将积蓄亿万年的热情/化作暧暖的温馨/你把沉淀亿万年的能量/在倾刻间释放一干二净/火光中燃烧着你即将殆尽的生命/你用烈火/把钢铁的意志炼成/你用生命/升华赤诚的灵魂/追求与梦想，让生命与灵魂重生/蜕变成满天的繁星/蜕变成人间的胜景”《炉中煤》“我是一个煤矿工人/劳作在黑暗的矿井/把青春交给了寂寞的世界/把年华留在了孤独的旅程/把温暖献给了千家万户/用汗水点亮了人间光明”《我是煤矿工人》画面如此熟识,意象如此真切。诗中流露出的，全部是一个煤矿工人挥之不去的真情。我们常说，只要怀揣着真诚，世界就离我们很近。感人肺腑的东西，是生活需要的，尤其是诗歌所需要的。 
       因为真诚，国华的诗歌往往采用直抒胸臆，让人觉得有些直白。其实，直白何尝不是另一种高层次的真诚呢？！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难道还不直白嘛？白居易的刻意追求“老妪能解”不就是追求直白？追求真诚？！就此而言，诗是真诚的生命，生命是真诚的诗！
       语言节奏的和谐性，是诗歌语言形式的本质属性，是诗歌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的唯一标志。诗歌的精神就蕴藏在韵律之中，韵律是诗歌的魂魄。国华的诗文还有个最大的亮点就是“韵”。在岁月中不倦的求索，他一直在寻找一种属于他自已的独特表达方式：让作品具有韵律美。无论他的诗歌，散文还是歌词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朗朗上口，音韵铿锵的旋律。当然更包括他的以词牌冠名的旧体诗了。用长沙话流传最广的名言来说，那就是“好韵味”。
也正如美学家朱光潜所说的“诗是有音律的纯文学”。国华的作品里音律相和，字数相宜你句子常常按照某一规律排列组合一起，声调抑扬顿挫，平仄起伏跌宕，产生美妙音韵，铿锵节律，构成强烈的音乐感。这与他数十年在中国古代文学宝库里吸取养料，长期浸淫唐诗宋词元曲有关。深原的学养，扎实的功底，让他能够驾轻就熟，轻松地运用文字的灵性，拨动它们“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最敬仰的现代诗人聂绀弩曾经说，一首诗有一两个真正的读者能看懂了，会心一笑，已为极境。国华的诗却有一大批“拥趸者”。特别是当今待媒的飞速发展，传播方式的进步，他的微信好友每天都在等看他的新作品的发表，大有易诗一出万口传之势。一位网友在网上留言这样评赞国华：似海情怀品自修，撒珠妙笔尽风流，业高于众群儒赞，泽贤手人弟子讴，雨李树前岂驻足，露桃园里不知秋，廉心似水无尘俗，兰蕙飘香漫九州。我当然也是国华的“粉丝”每读佳句，必为击节叫好，鼓掌喝彩。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算来国华也是望花甲的人了，昨天又读到他的新作：“当我们老的时候/偶尔也会盘点曾经的追求/在思绪里回放过去的梦想/让青春的风筝在心空里遨游”《当我们老的时候》呵呵，他这哪里是叹老怀旧，明明是意气风发的青春放歌嘛！ 在流年里执着的行吟，人生60，是另一段风景的开始。于国华，尤其是于国华正诗情喷涌的创作来说，还刚刚大幕初开，对此，我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