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一匹马和一个丽人（五首）


1、《夜宿骊山》

住在骊山脚下
一只灰喜鹊在房后欢叫
看模样似来自宫里
叫声却粗野如胡语
骊山，一匹马
一个丽人
那马是飞送荔枝的马
还是安禄山的坐骑？
那丽人，只能是杨贵妃了

下午去街上
见到的老人与孩子
都有石榴面相
而女人却看不出和那个丽人
沾亲带故
街市上的树中，蝉如武士
仿佛从始皇陵中逃出
呐喊着要去捉蒋
一股温泉，跨越千年
还有溶化一个盛世的温度

天色暗黑下来
骊山变为沉默的巨兽
帝王将相，英雄美人
都化身为一山红颜瘦骨的石榴树
今夜，住在骊山脚下
会梦见雄视天下的铜马车
还是美人戏浴的华清池
满山摇曳的小拳头
会不会炮弹一样把我
砸醒

2、《骊山闻鸡》

兵马俑坑的一个武士
潜逃出来，攻入我的床边
变作一只蟑螂，全副武装
充满杀气，但被我一脚踢飞
半夜，又飞来一位刺客
着霓裳羽衣，发女声
应该来自华清宫里
也被我一掌拍中
住在骊山，要学会提防
暴男的霸匪
和丽人的温柔一刀
几千年了，这个毒素
还挤不干净，像一颗痘
长在中国人身体的某个部位
秦始皇的墓，一座平地凸起的土丘
至今找不到一个入口，可以排放
水银的毒
华清池的温泉，还在翻腾着
细浪，帝王将相的长恨歌
洗浴为凡人地久天长绵绵不绝的
爱情梦想
睡到半夜，听到墙外鸡唱
有唐玄宗梨园的乐音
我掐醒自己，一直等到
晨日照亮满山头颅低垂的
石榴

3、《骊山之风》

风，翻过骊山冲来的风
一浪高过一浪的风
雄性的，威武的，粗重的
不可一世的风
这有着巨大肺活量的风
挟裹着浓郁林木气息的
风！
这席卷天地摧枯拉朽的风
君临天下的风
一个顶天立地男人走过来的风
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开过来的风
这浩然的风暴烈的风
欲望的风建功立业的风
一群雄狮扑杀过来的风
万马喧啸奔突而来的风
翻江倒海创世纪的风
洪荒之风！
我半躺在床，听窗外的风
像荒岛上的
一孑遗民
我想，要不是我躲在房子里
一定被这罡风掳去
成为一具
兵马俑

4、《骊山看俑》

住在骊山，没有办法躲开一种
气场，两千多年了
它还是强大的存在
如果吹一口气，活了
也许有一个人
就来自乡里、邻居
现在，他们站在那里
成为不朽
一直站下去
古丘，幽径，有一天
连这些都无从探寻
但一把洛阳铲
就会打通另一个时空
完成穿越
历史并不总是如云烟
福尔马林总有一天会失效
但当我站在一具俑前
还是感到惶惑
他的厚嘴唇和憨笑
让我觉得自己猥琐，轻薄
仿佛几千年来，人类
一直在退化

5、《骊山之茶》

在骊山脚下一周
天一直在下雨，暑天变得
清凉。石榴园安静
一些青色的果实落地
有腐烂的气味
雨停时，会有喜鹊鸣叫
飞来飞去
骊山也归于安静
有时雾岚笼罩
有时露出峻拔的面目
没有迹象再可以看到
褒姒一笑，或者
杨玉环肥美的腰身
盘山公路会有汽车甲虫一样
翻过，但没有一辆
装着岭南的荔枝
兵马俑坑也算雄伟
但不再有杀气
如果有一尊复活
倒可以做邻居
唐玄宗当年的乐队
或者安禄山的胡旋舞
也许都不及黑脸人的秦腔
夺人性命，至于那个
兵谏亭，现在只可用来
避雨。安静下来了
这多么美好
潼关，或许还有人去怀古
一面黄河，再不掉头
奔流而去
在骊山的雨中，我一个人
坐在屋子里，安静地
古今多少事
都在一杯茶里